全省文化产业发展大会安排卫津市作典型经验发言,是除了省级宣传文化系统和企业之外,唯一获得发言机会的地市级机关。会议筹备组指定的发言内容有两项,一项是卫津是文化产业发展情况,一项是“炎帝文化园”重大文化产业项目招商引资情况。
第一项好说,卫津市是推介乡村文化旅游品牌,玩得风声水起,不仅在央视等主要媒体频频亮相,还把两项资源推到了世界遗产的高度,一项就是卫津市的自然景观——丹霞地貌,与广西、广东、浙江等联合申遗成功,列入世界自然遗产名录,一项就是民族传统文化——侗族大歌,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。
这第二项就不好说。市委市政府对这一项目的招商不冷不热。作为市委分管意识形态的部门负责人,叶天问必须和市委保持高度一致。如果叶天问把这个项目作为典型经验交流发言,岂不是违背了市委郝书记“顺其自然,暂不表态”的指示吗?岂不是等于间接地承认了这个项目在卫津的落地生根吗?
当然,这还仅仅是拿得上台面,还能够说得清楚的原因。围绕着炎帝文化园项目招商引资幕后还有更复杂的原因。即使像叶天问这样的局外人,除了能够看到利益集团的博弈之外,还有看不见、却能够感觉得到的幕后巨手在助推与博弈。
凤凰文化公司方面,对炎帝文化园项目进行了试探性的入场规划设计,已遭到凤凰生态农业公司方面和以落凤村为主的村民强烈反对,双方产生了严重对峙。看不见的博弈体现在对高层决策权的争夺上。从参加全省文化产业大会的邀请名单上,投资开发炎帝文化园项目的凤凰文化传媒公司老总邓南达赫然在列,在邀请参会的文化产业企业家中位列第一。在受邀企业家名单中,叶天问还看到了潘玉辰的名字。这让叶天问的心情陡然复杂起来,增加了不少心理负担。
叶天问对凤凰文化公司的背景存在很大疑虑。卫津日报名记陈洪涛冒着风险请假外出,就是专门调查凤凰文化传媒公司。陈洪涛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,除了曾给报社总编朱鹏偶尔发过来短讯通报所在位置,基本上没有反馈调查得到的任何信息。据说陈洪涛为了调查凤凰公司老板邓南达的前世今身,还特意跑了香港澳门,算是想揭开邓南达的老底儿了。按叶天问对陈洪涛的了解,他是一个思想前卫、具有敏锐观察力的记者,有很强的事业心和敬业精神,如果调查没有发现什么,他不会浪费这么长的时间,不顾一切地追踪下去。如果调查得到的是令人欣喜的结果,陈洪涛肯定会不断发回调查报告,一方面这是他的业务工作,另一方面,也是对他外出调查结果的信息反馈,是向单位领导的回报。如今陈洪涛连续几个月保持静默,可以猜想的是,他有可能在调查中发现了不可公之于众的秘密。
“凤凰文化公司的前世今身是什么?它有着怎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呢?”想到这里,叶天问莫名地摇了摇头,感觉这次在大会上的经验交流发言,好像是在钢丝绳上跳舞,稍不小心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。
叶天问为保险起见,事先就发言的事专门请示了郝建华书记和范志明副书记,两位书记明确指示,站在宣传部的角度怎么说有利于卫津市的工作就怎么说,放开胆子说。郝书记还说:“主要介绍我们对于招商引资的重视,及所付出的努力和艰辛,还要用发展的目光看问题,不要对一个还没有引入的项目进行道德评价。”郝书记的话无疑给叶天问打足了底气。但是,经验介绍时,叶天问除了要说得参会领导满意之外,还得让邓南达满意,并想在暗自喜欢的女人潘玉辰面前,好好地表现一番,要让她感到满意。为了达到这些目的,尽管参加交流发言的稿子已经上交,叶天问仍然利用星期六的时间到办公室,对发言稿逐字逐句进行斟酌修改。
手机彩铃不合时宜地响起,叶天问抓过手机,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,问:“谁?”
“是我,叶部长,我是韩戈辉。”
“哦,哦,戈辉你好,你在哪里?有事吗?”叶天问觉得刚才的语气重了,温和地道。
“我到卫津办点事情,顺便想向老领导汇报一下工作,不知叶部长有空没?”韩戈辉还是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。
“行,行,我在办公室里,你过来吧。”叶天问被打搅,尽管心里十八个不情愿,仍然热情地说行。
“叶部长还像原来一样敬业,值得我们学习呢,请您稍等一会,我马上赶过来。”
韩戈辉是他在花源县任组织部副部长时,提议并考察调进组织部的年轻干部。人很机灵,进步也很快。叶天问调团市委之后,韩戈辉接替他出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,待叶天问援藏回到市政府办任副秘书长,韩戈辉已提任乡镇党委书记。由于有知遇之恩,韩戈辉是第一个到市里来看望他的老部下。
官场中的人情并非单纯的人情,韩戈辉这么看重他,除了感情的原因之外,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,就是希望叶天问能够向县委书记推荐他。因为叶天问原任上司、花源县委组织部长陆浩天,现已升任花源县委书记。陆浩天除了对叶天问有提携之恩外,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的兴趣,都喜欢读书,具有相近的思想观点和政治理想。读书之后,喜欢在一起交流读书心得。当时的花源人都知道,这一对搭档每隔一段时间,下班之后喜欢找一个僻静的小酒馆,点一个小火锅,一边喝酒一边交流读书心得,探讨人生感悟。偶尔参与其间的朋友把他们的读书心得传扬出去,一时间成为花源县市井坊间的美谈。乡镇党委书记的提拔,县委书记是一道过不去的坎,韩戈辉知道叶天问在陆浩天面前说话的份量,这么主动地拜访他,可能是想借他的一手力,以达到提升一级的目的。
先前韩戈辉向叶天问表达过这个意思。叶天问是个真诚的人,也了解韩戈辉的能力,愿意帮他说句话,也找机会与陆浩天说了这个事。陆浩天也肯定了韩戈辉的能力,只是觉得韩戈辉与其它乡镇党委书记相比,任职时间较短,论资历相对浅了一点,一时间还无法排到一线后备干部的队列。
不一会儿,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,叶天问起身开门,韩戈辉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包,站在走廊里观望,见到叶天问探出头,欣喜地叫:“叶部长。”
“进来,进来。”叶天问把他让了进来,关上了门。因为是休息时间,叶天问不想让其它同志看到他加班,心理不安便来陪同,加重大家工作负担。
韩戈辉环视了一眼办公室,说:“其它人都休息,只有部长在加班啊。”
叶天问笑笑:“部里的同志都是熟练工,早就完成了任务,我这个生手需要多花些时间呢,表扬自己一句,算是慢工出细活。”
韩戈辉嘿嘿一笑,“叶部长还是那么幽默。”
叶天问着急材料的事,不想东拉西扯说费话,直截了当地问:“你什么时候来的?”
“昨天晚上。”
“怎么不打我电话?”
“上报一些项目材料,来得晚了,今早把材料送到发改局后,顺便过来向您汇报农民文化家园建情况。”
“是吗?安排的项目都建成了吗?”
韩戈辉从衣袋里掏出一个U盘,说:“我请人拍了下来,存在U盘里带过来,您在电脑上看一看。”
电脑上展示出来的桃花江镇农民文化家园,房子精致气派,里面的陈设布局也很合理,叶天问很是满意,赞扬道:“不错不错,桃花江农民文化家园是我见过搞得最好的乡镇之一。”
韩戈辉面露出意之色,解释道:“我们桃花江是穷乡镇,穷乡镇工作开展落后,就想穷办法,也有一个好处,就是避免了其它乡镇的缺点,我们把组织部门、卫生部门、宣传部门等上级部门匹配的资金,全部整合在一起,一房分成四个功能区,四种用途,既节约了建筑用地,也使有限的资金发挥了最大的效益。”
“乡镇和农村所能够掌握的公共资源和资金都很有限,采取统筹的办法,能够实现效益最大化。”叶天问说,“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思路,今后市里搞农村基础设施建设的时候,也要采取统筹的办法,进行配套和统一安排。”
叶天问心情很好,又问了一些关于桃花江,关于乡镇基层组织建设情况。韩戈辉一一作了解答。两人又聊了几句陈年旧事,韩戈辉见叶天问案头摊着修改的文件,知道叶天问还有事,站起身告辞,说等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望老部长。
叶天问也站了起来,热情挽留,说:“怎么等下次呢?既然来到了,中午我请你吃饭。”
韩戈辉婉言坚辞,说:“中午发改局那边,已经安排好了。”
“下午我安排。”叶天问说。
“下次吧,下次再来麻烦叶部长。”韩戈辉边说边退出门去。叶天问把他送到楼梯口,转回办公室,重新翻看了一下韩戈辉带来的资料图片,觉得韩戈辉工作踏实认真,是一个有思想、可以培养的年轻干部,心想找一个机会再好好地与陆浩天商量这个事。
叶天问埋头改了一页材料,忽然想起韩戈辉出门的时候,好像少带了什么东西。一看塑料包裹放在宽大的老板桌一角,被书堆半掩半遮挡住了。叶天问回拨韩戈辉手机,劈头道:“小韩,你落了东西,快来拿回去。”
韩戈辉说:“叶部长,那是我年终的汇报材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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